一个老娘惹的故事

我婆婆是一位老娘惹。我从来没见过我公公，他很早就去世了。我们这么多堂兄弟表姐妹当中只有大堂哥见过他，不过没什么印象了。因为语言的限制，妈妈说她几乎跟公公没什么沟通。公公只会说马来文和一点福建话。所以爸爸和叔叔姑姑们的马来文说的很溜。想法很单纯的妈妈还以为自己嫁给了土著呢。

他们来自新加坡，生活过的很贫苦。婆婆为他生下了八男四女，其中一个男孩在出生不久就以马币五百（她也不记得实际的价钱）卖给了当时的一位拿督。他现在是一名医生，婆婆说他曾经找过她，只问了她为什么当年不要他。她平静的告诉他，所以他现在是一位医生，跟着她的孩子都是命苦，没有读什么书，高不成低不就的为三餐而忙碌。那天她说，天底下那有不要孩子的妈妈，怀胎十月，她当时是多么的痛。可是无奈予家里庞大人口的开销，只有忍痛把他卖了。她说，他生的很漂亮，很像混血儿。那位拿督人家对他很好，她说当时的决定是对的。从她隐约的娓娓道来，她安慰予她生命里的某一个孩子是一个医生。

我婆婆是一个非常命苦的女人。她在很年轻的时候下嫁给大她十五岁的男人（我的公公）。可能是基于保护公公的形象，她从来没在我们孙子面前提过公公跟她的过去。现在她已经将近九十岁了，那天不知道她为什么好像忽然间很感慨的对我说了那么一番话，可能也觉得我的年纪已经成熟的可以明白她只是想单纯的倾述她的那么一段过去。之后的那一番话紧紧的揪住我的心。

她年纪小时，家里已经很贫穷了，兄弟姐妹又多，身为长女的她被赋予照顾家里的责任。当时可是战争时代，她经历了两次的世界大战。我看着她，不打断。她说，她父亲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很爱家，很顾家可是偏偏娶了一个嗜赌好酒如命的女人，那就是她的母亲，我的曾祖母。她说她从小就很害怕她的母亲，因为印象中她只会在输了钱后，略带酒气的毒打她泄愤。母亲喝的醉醺醺的回来就倒头大睡，没有认真的打理过家里的一切。

她从没上过学还要打点家里的一切，尤其是其他弟妹的起居饮食都由她打算。母亲常常趁父亲不注意时就溜出去打牌，她从不为家里操心，没打理过家里的大小事务。父亲从没一句怨言。

她非常期待父亲回来的日子因为他们非常需要父亲那份微薄的薪水。父亲常交代她要把钱收好免得被母亲拿去赌。可是，她常常抵抗不了母亲的毒打威胁，在短短不到几天的时间就把钱输光。没钱开饭，怎么办？她只好到田地哪儿挖番薯，煨番薯给弟妹吃，那时候的经济情况很糟糕土地也不肥沃，战争时期那还有人有心情认真的耕作呢？有时候干巴巴的几粒小番薯根本就不够分，身为大姐她只好眼巴巴的看着弟妹们把番薯嗑光，然后就到后院狂灌水，灌了一肚子的水，就当是那么一餐了。她说要假装已经饱了，她望着天好像在回想当时的情形。

有时候真的饥饿难耐，就拖着瘦小无力的身子去为比较富裕人家洗碗，以换取一些米饭，她只求可以换取一包米。结果，有那么一户人家在她工作了两个月，工钱就以一包米来取代她的劳力付出。她高兴的拖着那么一包米回家。可是由于她营养不良，那袋不怎么重的一包米竟然耗尽了她几乎所有的体力，本来不远的家顿时变得很远。她记得当时年纪还小的她，就那么样的坐在路边痛哭。感觉好像哭了不久，就有个陌生的娘惹阿姨，“小娘惹，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哭？” 她说她家里的弟弟妹妹等着她开饭，可是她竟然连那么小小的一包米都提不动，不知道几时才会到家。这位阿姨可是一个好人，她二话不说就为她叫了一架小三轮车，付了钱叫车夫马上送她回家。当时的她年纪小，除了道谢竟然忘了问那位阿姨的姓名。直到今天，她还记得她生命中曾经出现过的那么一个贵人。她说那位阿姨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可是上天并没有很完整的替她保存着那袋米。她回到家，就遇到输了钱回家的母亲，她二话不说把米抢了过去以作为她赌博的抵押。婆婆说她哭着哀求母亲，抱住她的脚求她还反被踢开，可是米还是被抵押了。她哭的很伤心。弟妹们好像也习以为常了。原来婆婆是这样长大的。

后来是怎么会嫁给我公公的？我问。她说基于一片好心她常常帮忙隔壁家的女人照顾孩子以换取一些日用品。那个女人是我公公的大姐。她很满意也很喜欢我的婆婆所以就游说她嫁给当时大她十五岁的公公。婆婆当然不肯，她说他的姐姐会法术，让她迷迷糊糊的答应下嫁。我竟然傻傻的问，“你爱他吗？”，她沉默。何谓法术，我并不清楚，可是这是一段悲怨的往事。我并没有提出任何对于法术的疑问。我可以感受到，一个女人情愿相信当时是被下蛊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爱过他。

接着说，既然嫁了就一心向着他，希望他会好好的对待她。可是命运之神并没有好好的庇佑她。无情的命运把她再一次推向脾气暴躁的酒鬼身边。她拉着我的手说，作人千万别那么好心，她就是因为好心帮忙邻居家带孩子，没有酬劳不止还把自己的一生抵押下去。我隐约感受到她的悲哀。听到这里，我想公公应该对婆婆很差。我心里满腹疑问，到底他对婆婆做了什么事让婆婆好像只记得他的坏，唯一可取的是，他很疼爱他们的孩子，那就是我的叔叔姑姑们。